今天实在冷得紧了,和朋友谈天,便不由得说到了雪,于是便也不由得想起故乡即南方的雪。 南方,在人的印象中,总带着种优柔、飘逸的神韵。无论是她的小桥流水、小家碧玉,还是她的斜风细雨、杨柳炊烟,以及她的山峦,她的小巷,她的屋舍,无不显示出婉娩与娟秀。可惟独南方的雪,或许因为来自北方的缘故,也挟带了一股北方汉子特有的粗豪。 倘若不是极冷的冬天,南方是少有雪的。就是下雪,也常是夹在雨里,一忽儿就遁了行迹,比彩虹流岚还消散得快。因此南方人到了冬天,总是盼望着能下一场雪,下一场大雪!这个盼望十之八九却要落空——能下小雪就极不错的了。然而即便如此,大伙儿见了也会欢呼起来,相互告知:“下雪咯——”冻得鼻子一酸,便跑回房去,过不到半会儿就又跑出来看。 南方的雪多是趁着薄暮时分赶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样的天气,最好实在也是三杯两盏淡酒。微醉微醺,躺在床上,神思飘举,逸兴遄飞,一切都如梦如幻,若隐若现了。 万籁都寂时,它便来了,粗暴地来了,好像在跟谁生着气似的。躺在床上,甚至躲在被子里,都能听到它敲打着玻璃窗的声音,铿铿锵锵,像是在演奏一曲激昂愤慨的进行曲。战鼓蓬蓬,铁马冰河,短兵相接,刀枪突鸣!片刻,又平静了会,许是累了,只听得到几颗小冰粒弹跃在玻璃窗上的声响,清脆,如清晨时林梢的鸟鸣,或是微风下风铃的相击。可是,很快,它就怒气腾腾,再次粗暴地敲着窗台,仿佛想迸进来取暖似的;还伙同了疾风,啪啪啪,呜呜呜,成了场交响乐了。这时,躺在床上,若不觉得太冷,真称得上是享受了。当然,若是躺在从前老房子的阁楼里,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且不说瓦房、木板床、百叶窗,就说层层叠叠的屋瓦吧,俨然成了它高高低低的音阶,而且它呀,一蹦,一跳,起舞似的……如今老房子在农村几乎绝了迹,不说也罢。 早晨起来,出门放眼望去,噫,山林、田野、人家的屋顶,全涂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最可爱的莫过天空,澄澈、碧蓝,多像孩子童真的眸。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变得圣洁纯净,宛如童话世界了一般,让人喜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怪它的粗鲁了——经冬的花木,可被凋落了不少花叶哩。转瞬再看,孩子们已经拿了小铲子,红了脸蛋,挂着鼻涕,使劲地铲着冻得硬邦邦的雪,开始堆雪人玩了。这里是头,这里是眼,这里是脖子,这里是胖乎乎的肚子,多少生趣呵! 这样的雪天,除了孩子,人往往是不愿出去的。因为雪很粗,像河滩上刺脚的沙子,击打在脸上,一阵阵的疼痛。另外呢,雪远道而来了南方,入乡随俗,也变得潮湿,轻易不敢打雪仗,更不用说在雪里打滚儿了。家里人围着火炉,或是偎着火笼,男人一般磕着瓜子,女人呢则织着毛衣,一面闲聊,一面看电视。 这便是故乡下雪时通常的情形,实际上便是这样下雪的情形也不常有。有时冷到极点,雪倒较着劲,偏是不下。可高山的山顶,这会儿早已成了老翁皤然的头,阳光一照,白光逼人,真是神奇极了。 二十多年来,在我记忆中南方也下过两次大雪。一次在我孩童年代。我记得那当儿我们一家人关了门正在厨房做饭,红红的火苗跳闪在父亲、姐姐的脸上,白白的蒸汽围绕在母亲的周身,灶膛里、锅盖里都毕剥毕剥地响着。这时雪就来了。起初也如砂砾一般,渐渐地,落成了棉絮般的雪花,越落越大。独我年龄小,不怕冷,还要出去捧玩,捧回来放入锅里去煮。一次在我念初三那年。也是那样的大雪。因为多年未见这般大雪,课间课后同学都玩起了打雪仗。雪实在是大,一弯腰,就能从地上抓起一把,抟成一团,互相掷过去,以对方的脸为目标,若能掷入对方的脖子里可就十足的快意了。历经大小数战,我的鞋终于湿透了。刺骨的疼痛简直让脚麻木得失去了知觉,而就在这时,母亲擎着伞敲响了教室门。 所以想到下雪,心里并不觉得冷,反觉得温暖和诗意——诗意大概也是因为温暖吧。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方,我实在又是视为畏途的——虽然很多朋友都跟我说北方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冷——到底还是岭南和煦的冬季气候更适合怕冷的我。可它是没有雪的世界,总不够完美。今天冷得紧了,不知故乡下雪没有,下了的话捎寄一些过来何妨? 2014年1月14日夜1: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