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乱谭

　　我不知道是否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孤独的。

　　然而对于我自己，却是切切实实痛彻心扉的一种孤独。不独夜晚，甚或白天身处闹市，甚或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节日盛会，都会无端冒出曲终人散的伤感。常常记起朱自清先生的一句话：“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孤独不同于寂寞。寂寞是感性的、暂时的、客观环境的，而孤独是理性的、恒久的、心灵的。寂寞是乐段的间歇，终将迎来下一场华美的乐章。而孤独是深山空谷的足音，只能激起心灵四壁的回声。人生的某一阶段、一天的某个时刻，可能都会有寂寞不期袭来。但它们如同清晨花间的露珠、午后院落的麻雀，总会在阳光与声音的惊扰下倏忽而逝。孤独则不然。它如同一只啃噬大树的蚂蚁，虽不至于一口将其毙命，却可以带来绵延不绝的疼痛，以至于最终轰然倒塌。

　　孤独的人未必是智者，但智者或许都是孤独的。我首先想到了庄子。这位先贤与他的好友惠施曾有过一段关于鱼是否快乐的精彩辩论。第一次读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心灵竟然瞬间被这支两千多年前发出的智慧之箭洞穿。让我仿佛看到这位槁项黄馘的智者正着一袭长衫且歌且舞地从濮水边向我走来，身后或许正随以翩翩飞舞的蝴蝶。

　　李白应该也是孤独的吧。要不怎么会在一场气氛正酣的酒宴上发出“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的慨叹呢？这里的“寂寞”照我看要当“孤独”来解了。可是他毕竟有志同道合的好友诸如高适、杜甫辈与之相和，这点就足以让我辈羡煞。

　　那鲁迅呢？这个以笔作投枪的智者，一生都在战斗，与敌人、与自己。但在我看来，最为惨烈的当属与自己的那一场场战斗。那一次次心灵的解剖，是不是就是孤独者的一次次心灵的疗伤呢？在那间密不透风的铁屋子里，这位孤独者的呐喊，是否唤醒了沉睡的人们？但不管如何，这穿越时空的绝响，仍然撞击得我耳鼓发疼。可是我仍旧不知道在多少个如漆的夜晚里，这位智者是怎样在香烟缭绕的陪伴下与孤独相战的。或许许广平会是那暗夜里的一盏明灯吧？

　　离我最远而又感觉最近的当属日本的川端康成了。每每读到他的文字，内心总是涌起一股温暖的忧伤，仿佛童年时代里，在油灯昏暗的夜晚听父母讲起遥远的故事。我无法描述这种感觉，更无法理解在国别不同、文化背景迥异的情况下，我和这位大师是如何产生碰撞的。当然，这样说也不完全正确，碰撞是相互的，而我是贸贸然闯进了川端康成的世界，并由此产生了相识相熟的感觉。我爱极了他笔下的那种古典的美，而这种古典之美是凄婉、忧伤的，如饮红酒，让人在甜美、细腻、温婉中不觉醉倒、受伤。而我更相信这是川端康成的一片内心世界，它是唯美的，美得不染尘滓。也正因此，它又是孤独的，所以这位大师在精心构筑了这样一个唯美世界后，悄然离去。

　　好了，屈原、阮籍、嵇康这些徘徊在历史河边的智者，这些途穷而哭的孤独者，为什么每每让我潸然泪下？或许，上帝造物，在匆忙间扯断了彼此相连的那根线，让我辈在时空的此岸，聆听彼岸的那些孤独的歌声，并作些不成曲调的和歌。

　　是的，身边的人，我触到你的体温，我嗅到你的气息，但是我听不到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