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电动三轮车

　　作者：谭向东

　　去年五月，我读小学六年级。天下了好大的雨，水泥路面上都积了半尺厚的水。是爷爷背着我越过那近半里长的水路的。虽然我打着伞尽力遮挡爷爷的身子，可爷爷还是被雨淋得湿漉漉的了。那次，爷爷病了四五天才好。

　　爷爷七十四岁了，但他的身体很硬朗。平时他送我上下学，一点也看不出累。我们爷孙俩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和依赖。 爷爷睡觉少，常是早上六点就叫醒我。每天放学了，我走到学校大门口，第一眼要寻觅的就是爷爷的身影。我的家与学校其实只约三四里路程，也都是水泥路，我并不想爷爷老是这样送我接我的。可不知为什么，每天早上爷爷送我上公交车，放学了又与我一路伴着笑语走路回家，我心里就是很踏实。只要哪一天没见着爷爷，我心里总有浓浓的失落。

　　就在那天晚上——爷爷被淋湿的那天晚上，爸爸打来了电话，是我接的，我把爷爷被雨打湿的事告诉了爸爸，第二天爸爸就给爷爷打了钱过来，爷爷便支用其中一份买了辆电动三轮车，说是为了我上下学方便。

　　我很喜欢爷爷的电动三轮车，刚买回来那几天，我总爱炫耀它。除了我们住的那个小区百多户人家之外，就连学校里的人都几乎全知道我爷爷有了辆电动三轮车。爷爷的电动三轮车新灿灿的，灿得发亮。爷爷也很爱惜它，每次不用了，都是推进邻居家的车库里。记得一次邻居好几天没在家，爷爷就将那辆小电动三轮车锁在了车库的旁边。却第二天早起，爷爷发现，我们那辆才买来不久的电动三轮车被撞得变了形。我与爷爷见了都很伤心，我对爷爷说：“爷爷，我们自已也买个车库吧，好放到自家的车库里去。”爷爷告诉我说：“哪来那么多钱呢？你爸爸去年做生意亏了十多万，你晓得不？现在所有的钱都要先拿去还帐。”爷爷说这话时，他老人家的脸是沉着的，沉得我内心里有种隐隐的痛。后来，我听说是我们同一小区的人骑摩托车不小心撞了的，那人还说要给爷爷赔好几百块钱，但爷爷没有收下，只说：“没事，大家都是邻居，何必记心上。没伤着你自已就行了。”

　　每天，我坐着爷爷的电动三轮车上下学，总觉得，比其他同学坐的小轿车都要好。是那么的舒坦。在晴朗的日子，我可以看那蓝蓝的天，还有那天上飘舞的白云，也可以随便叫爷爷停下来或是慢点，让我好摘路边那些可爱的花。逢上下雨，聪明的爷爷给三轮车做了个挡风遮雨的架子。风刮不着，雨也淋不到，就像一间温馨的小屋。

　　去年冬天，下雪了。放学时雪还在飞，覆雪的水泥路面上冰冷冷的，冰冷的路面很滑。爷爷骑着电动三轮车载着我。却在不远的地方，与别人的小车擦上了。对面那车来得猛。爷爷和我随我们的三轮车一起被弹飞了。我在爷爷做有篷子的三轮车内，挣扎着站了起来。我们的电动三轮车，被旁边的一棵树挡住了，我无恙，却我的爷爷在距那辆轿车两尺来远的地方，倒下了。一下子人群涌来，围挡到了马路中央。我冲上前去，很吃力地将爷爷扶起来。我正要哭，只见爷爷站起来扭了扭腰，转过他的身子面向我，说：“还好，看，爷爷没事，只是虚惊了一场。”

　　开轿车的人也很快打开他的车门，来到了爷爷身边：“实在不好意思，路太滑了。上车来，我带你们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吧。”爷爷回答说：“没事，年青人，不用去医院了，没事。你以后开车多注意些就是了。”围观的人群散开了。那中年人又回到他的车里拿出一个包，顺手掏了五六张百元大钞塞给爷爷。却爷爷不管那人说什么都不肯收。我的爷爷，我那次发觉，他内心里竟是那么的善良、那么宽厚。

　　上初中了，学校其实距我们住的小区依然很近，往返也才不过七八里。我对爷爷说：“不用再接送我了，爷爷，你年纪大了要自己保重身体，我能自已走。”不知怎么地，爷爷答应了。好长一段时间，爷爷没有再接送我。但每逢下雨天，在校外那个刚过铁桥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边，爷爷还是会陪着那辆电动三轮车，在那里等着我。接同学们的家长很多，小车常是排了好长的队，交警也常来维护秩序。我再次对爷爷说：“以后雨天也不用来接我了，爷爷，我有伞。”那次爷爷笑了。却每每我回到家的晚上，爷爷总会做好些好吃的准备给我。每天上学去，爷爷都要塞给我点零花钱。其实我也知道，我们家境并不好。自从爸爸生意亏了后，爷爷心里一至是个负担。只是他不愿表露出来而已。每遇上不用晚修的下午，回家的路旁，看到同学们买那些好吃的，我也有点想的。我的好同学常说：“不用你出钱，你拿着吃吧！没关系的。”我常回答：“我不吃零食的，我包里也有钱，两块钱。”其实，这是我用来买铅笔和橡皮擦用的。

　　那天，我的钢笔坏了，我手中钱哪又够呀，我对爷爷说：“爷爷，我的笔不能用了。”爷爷回答：“坚持一下，我明天去买。”那天早上，天下了好大的雨。爷爷又用那辆他好久没用了的电动三轮车送了我。路上，爷爷说：“天太早了，很多店还没开门，你今天就在学校里用铅笔暂代一下吧，白天我给你买回来，放你桌上。”那晚我回到家里，并没有看到钢笔。不过，我不在意，因为我已*惯用铅笔写日记、做作业了。但在我快睡的时候，突然爷爷将一支崭新的钢笔笑容满面地送到了我的面前，并塞进了我的书包里。没隔两天，学校又要收校服费。我告诉了爷爷，那天夜里，爷爷出了屋。很晚，我才听到爷爷那回家的关门声。早上起来，我只见书包里有了三张百元大钞。

　　那些日子，天气格外的好，爷爷每天早上跟我一同早起，就出了门。不是送我，而是骑着那辆电动三轮车，在另一个小区门旁，摆起了地摊，卖起了小菜。十天后，他才给人家还上那交校服的钱。就在那天，爷爷在回家的路上，爷爷载货的电动三轮车，被警察带走了。爷爷身上还出现了好几处擦伤。那夜我回到家里，见爷爷沮丧得要哭的样子，我心里真的是好痛好痛。我问爷爷：“怎么啦？”，爷爷说：“今天，电动三轮车被抓走了，这段日子，叫咱爷孙俩怎么过啊。”

　　那天我才知道，其实那前后好长一段时间里，爷爷手上没钱了。给我买钢笔、交校服的钱，都是夜里，我的爷爷从远住在三里之外的张爷爷那里借来的。并且好些天了，爷爷在家，也一天只吃一餐饭。

　　我将这些，背着我的爷爷，悄悄地打电话告诉了爸爸，听得出从爸那边传来的话音，一下子就变了。

　　第三天深夜，爸爸突然回到了家，谁也不知道爸那次为什么回来得那么突然。爷爷的样子很紧张，紧张得我有点怕。爸爸没说一句话，一进屋，只见他从他的行装里掏出约有二十厘米来厚的两叠钞票，一下子就跪到了爷爷面前，哭了：“爸——，没钱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工厂再难做，我会在外面想办法的。你一把年纪了，为什么，你饭也不让自已吃饱啊，还去外面卖小菜干吗？你这样做，让你儿子好担心好担心啊，爸……你知道吗……”

　　爷爷流泪了。我也流泪了。那夜，窗外的光，全暗了。 我跑过去，爸爸一把抱住我。紧紧地，我快透不过气来。

　　第二天，爸爸就请来了一位阿姨，她叫我爷爷叫姑爹，是专门来负责照顾我跟爷爷的。

　　周末上午，天空零零星星地下着雨，风过处，树叶上泛起了粼光。爸爸开着从深圳开来的皮卡车，载上我跟爷爷，去了爸爸的乡下老家。在一条清清浅浅的小溪旁，一片竹林中，一座孤独的坟冢前，爸爸静静地跪下了，他边烧着钱纸，边静静地流泪吱语：“广庆啊……你知道吗？我们女儿已经十一岁了，长得像你。她读书，也很争气，很用功，爸告诉我，她今年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初中，她懂事了。我今天把她也带来看你了。你知道吗？你在这里只有与溪水和山为伴，你孤独吗？我几年没回来看你了。为的是，给咱女儿攒更多的钱啊，我不想她将来遭遇跟你一样的不幸呢……”

　　我一把扑了过去，狠狠地抓着娘的坟土，紧紧地贴在胸前，号啕：“娘……慧儿已经长大了。你能起来抱抱我吗？娘……”

　　爷爷站在我的身后，也不停地抹着泪水。没有风，只有如豆的雨点儿在满山遍野撒落。

　　后来回到县城的家里，那几天，爸爸的脸色一至凝重。他走之前，将那辆买来才用一年的电动三轮车，陪爷爷从交警队那里取了回来，锁在了楼下那个只属于我们自家的小车库里。爷爷后来就再也没骑过那辆电动三轮车了。两天前，爷爷将那辆电动三轮车，卖了，虽那买家出的价钱并不高，却爷爷还是卖了，他对买的人说：“我孙女儿已经长大了，我年纪也大了，骑着它还是不安全。怕出事了给儿子添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