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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背影的离开爱你
 
 
修改时间:[2013/10/06 09:12]    阅读次数:[653]    发表者:[起缘]
 

  我又昏厥了,我搞不清楚这是第几次了。

   医院里,我迷迷糊糊地想要睁开阖着的眼皮,眼前景物模糊像是罩着一层薄雾。不过我可以辨别得出那些站在我床边的是一些什么人。我那双越发细弱的手被一双大手握着,很温暖。我别过脸去,污浊的眼泪从眼角往下趟,有几滴落在床单上,那个地方就变得有些暗黑。

   “医生,这里的病患醒了”。边按了一下床边电铃的开关。我儿子的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握着,大概就像小时候我握着他的小手一样。我不想承认自己这双老迈的手渐渐包不住那双日益长大的双手。甚至于走几步路也是不太稳妥。

   医生很快就推开那扇门进来了,姣动的双手不断揉搓着,直到某些块皮肤有些泛红。这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医生,大概刚从学校毕业来工作,或者还是实*生。这里每年都会来好多实*生,因为常住院的关系,我知道这些。有些还面带滞涩,或是还带着孩子般憨厚的表情。每次见到总有一股新鲜而活跃的动力。我讨厌看到那些个娴熟的老狐狸。但我儿子有他自己担忧的考虑,认为这些年轻人没有经验,又莽撞,容易坏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那个总是满怀热情做一些冲动的事的小孩不见了,变成一个比较保守的十分中规中矩的男人。口音也是带着生意场上沾染上的圆滑的腔调。

   医生很快摸了摸我的额头,又看了看那正滴着的吊瓶。然后站直着身子,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等这吊瓶打完,再检查一下血糖浓度,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就可以出院了”。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好像就要走了。儿子好像很不满,用眼神凶狠地盯着他,好像是盯着猎物。这时候我才看到后面站着我的儿媳,双手抓着儿子的肩膀,不让他发作。但抑制不住的怒火还是爆发了。

   “每次都是这么几句不负责任的话,结果是我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你们也算个医生。把你们这最有资质的医生请来。我要看看他怎么说。”

   那年轻医生现出尴尬而扭曲的神情,就像一张揉皱的牛皮纸。脸涨得通红,像是喝了酒。

   “糖尿病——是——很难根除——的,这里的——老医生——都需要——排号。”结巴的样子很很滑稽,就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

   “算了吧,我这病要是能治好,还用拖这么久。”我拉住他的手,才发现我现在是多么无力。

   儿子嘟哝了几声,终究不再说什么。

   得着这病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多岁,当时没太在意,现在已经十多年了。

   那时儿子说要出去写作,从大一休学一年,我们总算好说歹说把他劝回来了。我没有预料到他会做这么出格的事,从小到大,一直是很认真的样子,尽管也有调皮的时候。我告诉他爸见到孩子时一定要控制脾气,没有比坏脾气更能惹事的了。

   那时还是一个大冬天,比老家那边冷多了。我们也带来些棉绒,但总是不够穿。冷风像顽皮的小孩一样直往身体里钻。一到那,首先在附近租了一间宾馆。房间里有空调,稍暖和些了。吃完早饭,差不多九点钟,宿舍区少有人。想是都上课去了。我们按照儿子告诉的宿舍号,费了一番功夫打听,终于走到他的宿舍门前。门是锁着的。一点声响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们还是敲了敲门,这声音在冬日里显得更加清脆。里边像是有了动静,是不是他们早上没课,因为儿子说,某些早上他们是没有课的。我记不得是那些早上。我还在心里盘算着见到他的那些舍友该说些什么,不能让孩子丢脸,我又整了整衣领。门“咯吱”一声开了,一张很熟悉的脸很平静就出现在我面前,我有些迷糊,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惊讶,虽然在心里已经盘算了千万回见到孩子时的情景,但当它真的来到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愣愣站在门外,他好像也很惊讶,但很快恢复了神态。

   “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们再过几天。”

   “想着你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不放心。”是我说的吗,有感觉不是我说的,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冷风一阵一阵地贯过,我不自觉缩紧了肩膀。这里的天气为什么这样冷。我不能思考。

   儿子有些羞怯走出门外。

   “走吧,到别处去”

   我用眼睛扫视了里边的宿舍一眼。里边没有人。我看到他的桌上架着屏幕比手机大一点的不知道什么电器。看来他是在玩这个。难道是一个人?我收起探视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到他身上。

   “你,一个人,在宿舍呀?”

   儿子不答话,面带着很明显的愧色。

   我的双脚不听使唤,不自觉朝里边走去,朝左右看看别人的床铺,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在看。等到我的视线终于落到儿子的床铺时,我的感觉才真正回来。这是母性的本能。

   “你看人家都收拾的很好,你这里怎么就一团糟。还是小时候惯的。”我并不想特意问桌上是什么,而是瞧着书架上的两排书。我凑近拿起几本翻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一点也没有进入我的眼里。

   “你想写作,是吗?”我尽量压制着苛责的表情。

   “是的”

   “但是我告诉你写作是没有出路的,除非你的后台过硬。一个亲戚就在出版社工作,他了解这方面的规则。”

   “但是我真的很想写作,我想着还可以边打工,边写作。”

   他那一脸天真的表情使我不忍心反驳,但我必须这么做。这是为他好。我知道这一路来走过的艰辛,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重蹈覆辙。

   “这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些人写了一辈子也没有写出一点像样的。就算写出来,没有关系,出版社就会要你吗?”

   我的声音有意提高了一下,必须在他面前要留下一点威严才行,不然怎么让一个顽固的孩子回头。我刻意用眼神保持压制,尽管很别扭,我多么想象小时候一样抱起他,那时候他是多么乖,多么听话。现在这个情景已经完全让我迷失了。我以前从来也不会预见会发生这样的情景。那天在电话那头听到他不想读书了,我感觉到我的整个世界崩溃了,以前赖以支撑起这一切的意志全都消失,在那一刻。我那晚失眠了,我的睡眠质量本就不太好。我以为这是一个噩梦罢了,天亮了就会好起来,然后听到儿子怎样在那头幸福地说着他是多么享受大学的生活。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来临。我沉入思考中,我开始自责自己早些没有发现他身上的这些征兆。

   “我只是想快乐地写作,出不出名都无所谓。我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可以打工挣钱照顾你们。”

   这下不是蔑视,我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的怒火。我为这孩子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和他那极为天真的态度感到愤怒。心里感觉到这些年受到的艰辛所维系的尊严被冒犯。为什么我的孩子会这么无知,我感到痛心。我说不了话。但是我必须振作,我这是在为我的孩子而努力,这一切也就值了。

   “那你准备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我努力不露出失态。

   “到时候看情况。”

   我知道他心里没有任何打算。

   “先办理休学,回去再做打算。”

   他没吱声。我和孩子他爸回到宾馆。在宾馆里,他终于爆发。他气得直跺脚,眉头紧锁。可是他的念叨声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在考虑着别的事。我突然感觉好累。

   办理休学走的程序比预想的要多。那几天外面开始下起鹅毛大雪。树冠,屋顶,还有冻黄的草皮像是盖了一层羊毛毯。我们就在这样的大雪天来回奔跑,没有人关注到我们正在做的事,匆忙的不只是我们,每个人都像赶集一样,各自躲进温暖的小室,放下帽子,抖掉雪花。再惬意地坐着。如果有人细心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我们像疯子一样,总是赶在雪下得最大的时候在路上奔走。没有人,真的没有人,这世界是那样死寂。

   办好休学后,我们坐着动车紧忙赶回。这么多天拉下这么多活,焦虑慢慢弥散在我的心间。这几天忙着儿子这件事,现在稍微有点空闲,其他的烦恼很快就拥堵上来。

   我和孩子他爸商量,决定先让他到工厂里历练几个月。刚开始儿子死活不答应,后来看一天也没什么事要做,就屈服了。他每天晚上都要跟我说他的上司是怎样谩骂折磨他,我都要嘲笑着几句,往往是言不由心。我每天都会想着儿子在那里会不会遭到虐待,每当这时,我的心里总是充满焦虑。最后是我先动摇了。

   “如果辛苦就不要做了。”

   “再做做看,有时候也蛮有趣的。我说不定会喜欢在鞋厂的生活。”

   我是后来听儿子说那些日子没有一天不想着逃离工厂,只是为了一点可怜的自尊,唉。拿工资那天他感觉到这会是他人生有史以来最幸福的事。不过当时我慌了神,害怕他真的喜欢上工厂,那一切就全都白费。我拼命说着工厂有多不好,他好像总是喜欢跟我对着干,他反而是一丝得意的神色。做了一个月,过年回来,他说不想做了。我知道他已经累怕了。

   我给他在书店旁边租了一间小屋,他说这几个月想好好看书。里边只有一张小床,工厂偶有放假的时候,我会坐车过去。晚上和儿子睡在一起,两个人头脚方向相反。儿子半夜不断在动着,翻滚着,发出很大响声。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已经*惯一个人睡。我愕然,我想起他还是小孩的时候我把他抱在怀里的感觉,转眼小孩长大了,那温馨的感觉仍可以呼吸到。只是现在感觉有点陌生。我第一次在心底里深深渴望这个小孩不要长大该有多好。刚四点的时候,他爬起来,蹑手蹑脚打开门,走出去,关上。我假装眼睛还闭着,等到那脚步声走远,眼角的泪水已经开始决堤。

   大概是从那次回到学校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也没让我再像那次一样为他担心受怕。失去的是被年岁磨去的幼稚,我却感到惋惜。

   那次出院之后,我告诉他我要回老家去住。前几次他都一口回绝。我知道他担心我的身体。但我决心已经下定。

   “跟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总是很腻烦,我在这里一点也 不*惯,还是老家生活更自在些。对身体也会有好处。我还可以陪着你爸。”

   谁知道我说了几句真话,但我想这对他却是最好的。

   “可是,可是——”他说不出来,词穷的样子。

   犹记得那天他在火车站送行,一直不忍地送到检票口,我使出全部的力气拎着那个大包裹,使出全部勇气不让自己回过头去看。我努力让步伐看起来更加稳健。我只想留下这样一个背影离去。到达车厢里的时候,我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连握起一支笔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