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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时间:[2013/08/13 07:12]    阅读次数:[1193]    发表者:[起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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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同口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频率倒还一致,却搅得人心烦意乱。原是有人推着一辆随时为散架待命的自行车打胡同口进来。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面色蜡黄,浑身似乎就剩一骨架,单薄的似乎轻易便会随风飘走。

  她在湿漉漉滴着水的衣裤丛中*以为常的穿过,在坑洼不平,尚有前几天的积水的过道上徐徐独行。

  李家的半自动被推了出来,旧零件运行时的摩擦声,也掩盖不了李婶喋喋不休的抱怨。女孩子打这经过,一不小心踩进一个水坑里,赶忙把脚提起来,放在“半自动”的排水管前冲了冲,便继续推着车往胡同深处走去。

  “回来呐,安安。”胡同最深处的临时窝棚里,传来老妇人如水车般低沉鸣响的招呼声。

  “嗯。”女孩子应了一声,把自行车推到大榕树边上靠好。一伛身子钻进屋子里去:“外婆,我来帮你。”

  老妇人艰难的直起身子,把水煮青菜端到有些瘸的一张小木桌上去:“你先吃饭吧。你贾叔说胡同口贴了啥公告,你吃了去胡同口瞧瞧。咱又不识字。”

  等安安吃了饭打胡同里出来,胡同口已围了好些人,安安不禁有些懊恼。回来的时候因埋着头,便没看见这公告。这会儿可好,这挤劲,咋进得去。

  好在公告最前面的男子就着地儿念了起来。一大段不知所云的套话之后,主要内容终于明了。就是说这胡同及邻近的几条街都已被划入城市规划的拆迁范围,由于是临时决定,所以会在下月动工,希望各住户能在本月之内搬离此处,赔偿问题将会由开发商派人前来协商。

  拆迁?拆迁!众人面面相觑。

  拆迁?念公告的贾书生最先反应过来。面色一下子苍白如纸,拖着羸弱的身子往胡同里走。这事儿他得告诉媳妇儿,这么急着拆迁一定是有什么猫腻,可要想清楚。

  早些年贾书生被人骗过。那时他还不叫“贾书生”,因命中缺木,他爹给起了个名儿叫“贾树森”。二十出头的贾树森正是血气方刚,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年纪。朋友犯了事儿,要坐十几年的牢,便来央他,说自己尚有老母亲,还有未婚妻,兄弟姊妹都还小,说的天地动容。于是贾树森便傻乎乎的去替朋友望了十几年的铁窗子。回来才知道,竟是被骗了。于是贾树森苦读数十载,变成了“贾书生”,脑袋也清明了许多。这会儿乍晓得拆迁这事,心里便存了许多疑虑。

  拆迁!驼爷懵了。这对他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他的心仿佛就此坠入阿鼻地狱中去。

  驼爷是孤儿,没名没姓,因打小便是驼背,故胡同里的人都尊他一声驼爷,并没有揭人短处之嫌。九年前,驼爷在胡同口捡着一先天脑瘫的孩子,大概已六七岁,却连话也说不清楚。驼爷见着他,像是见着旧日的自己,心一软便收养了他。驼爷一个人拉扯了弃儿七年,拾荒,收破烂,到工地上去给人做半价工,好歹是把这孩子养大了。可惜两年前刚过了年,驼爷带着孩子去护城河边捡垃圾,孩子便走失了。时至今日,也不见踪迹。或是流落他乡,被好心人捡了去吧,至于尸横荒野的可能,驼爷想都不敢想。他只一辈子,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只盼着孩子能回来,再见他一眼也好啊。可胡同要是拆迁了,孩子哪找的到家呀。驼爷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像一只失去屋壳的蜗牛,没了依靠。

  拆迁?拆迁!有人欢喜有人忧。场面乱作一团,或喜或悲,或笑或泣。突如其来的这消息像是一朵烟花,绽放在安静的夜空中,照亮所有美好的前景。但更像一颗定时炸弹,在这一眼不见尽头的胡同中,骤然让人停了心跳。

  第二日开发商便派了五六个人前来协商赔偿事项,一家一户的上门去。

  临头的是个西装男,打着个粉红领带,戴了副绿色镜框,随身备着纸,往各家板凳上坐的时候,还得先拿出纸擦擦被他无镜片的镜框放大无数倍的灰尘。

  西装男一干人等往各家坐时,门外总围拢着人。大伙儿议论纷纷,怕藏了什么猫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怕给别家得了甜头去。闹腾得西装男的脸由白转绿,由绿转红,最后黑着一张脸,发话了:“分开协商咋不好了,谁家想亮堂着得了多少赔款。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看好自家吧!”

  众人的脸齐齐黑了,这不明摆着笑话人么,谁是那贼啊。不过想想也是,这隔墙也有耳,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亮底牌,谁能确保别人像自己一样高风亮节呢!于是便作鸟兽散。

  协商小组的人花了五天时间,终于成功地让胡同里大多数人都签了拆迁同意书,余下的,便只有坚持要先得到赔偿的贾书生家,及驼爷和安安家。

  驼爷的屋前堆满了可再生资源,这几日又恰逢绵绵细雨,这么一淋,便有了股刺鼻的味儿。西装男捏着鼻,一脸的嫌弃,用签字笔敲了敲沉重的木门,半天没人响应。

  正想走人时,门开了。驼爷紧抓着一把扫帚挡在门口,青筋已如山脉凸的明显。深陷空洞的眼中带着从没有过的怒气,深厚的驼峰越发的弯曲,好似火山爆发似的。勤勤恳恳的骆驼,这几十年积聚的愤怒在这一瞬爆发出来,使他成了一个大无畏的斗士。

  西装男被这阵势吓得后退了一步,踉踉跄跄往胡同口奔去,还不住的回头看,好像有什么洪水猛兽即将袭来一般。

  几日后西装男又卷土重来,特意带来了好几个“人民公仆”。自己的人身安全有了保障,便显得“临危不惧”起来。

  驼爷仍旧是一股子犟劲,手里抓着扫帚不说,身边还备好了早些年便闲置下来的铁铲和锄头。西装男一行人好说歹说,轮流上阵,驼爷偏是不搭理。一来他听不懂这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二来就算赔他个百来十万又有何用,买的回他流落在外的孩子么。

  驼爷打屋里端了一张腐朽的木凳来,倚着门框悠闲地抽着叶子烟,一副泰山崩顶而面不改色的模样,气的那西装男扔下一句“对牛弹琴”便忿忿往下一家去。

  安安急忙拉着外婆从看热闹的人群中退出来,跟上了西装男。到了家,外婆拿着从杂货店老板那淘来的纸杯,伛着身子从井里打了桶清水,满上后恭恭敬敬的端给这一行人。沟壑纵横的脸上堆着层层叠叠的笑。

  西装男微微抿了小口水,发问了。

  “房产证和土地使用证有么?拿来看看,做下登记。”

  “那是啥,拿来做甚?”外婆不解,挠了挠花白的头发。又想了想,应道:“家里好像没这种东西。”

  “没证!没证你就不算这屋子的主人,哪来的赔偿!”西装男越发觉得这些小老百姓爱折腾,啥也不说了,直接走人。

  外婆慌了,忙要跟上前去。一个不慎,便被门槛袢了一跤,摔得全身骨架都散了,提不起半分力气。她越发觉得自己会融在门前的泥土里,似落叶归根般回到生命的起点,就这样化作一撮土渣子,被无数的人从脊梁上踩过,永生永世,永不瞑目。

  可她终没立刻死掉,凭着一口气儿弥留了大半个月,终于在拆迁队开始动工的前一晚,悄然睡去,再没醒来。

  安安跪在榻前,“外婆”“外婆”,一遍遍的唤。可是那个抚养她长大,给她一个家的老人再也不会睁开眼,同她说最后一句话。她从未想过,终有一日,这世上最爱她的这个老人会选择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去,让她没有一丝丝防备,就抽去她赖以生存的爱。

  拆迁队终于动了土。哪怕驼爷和贾书生以死相挟。可那大型的机器挥舞着它的铁臂,肆无忌惮的去毁坏着这曾经有过最喜和最忧的家园。仅半天功夫,胡同口那条旧街便化为了一片废墟。

  贾书生提了把菜刀上开发商那评理去,却被以危害他人人身安全,扰乱社会治安等缘由扭送进派出所。这“二进宫”,又是一周时间。

  等到贾书生从派出所出来,自家的屋子也成了一片废墟。媳妇儿带着家里之前的家当走了,不知所踪。街坊们如今不知又去了何方。那个大无畏的驼爷也突然匿迹。远远地看见安安站在东南角,呆滞的看着挖掘机捣坏她曾经贫瘠却温暖的家。贾书生静静地走了过去,站在她旁边,望着她视线所在的地方。胡同,已到了尽头,一切都没了。

   “驼爷去了,就昨天。拆迁队的人要把他强制带走,他一怒,就撞在胡同里那口古井上,流了好多好多血。他最后还跟我说呀,说把他留在这儿,等他儿子回来。然后他就去了,去另一个世界等他儿子。可是他的眼睛怎么也闭不上。我从他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这胡同,也看不见我自己。”安安自顾自的说着,一不小心泪就落了下来。

  “那你呢,你以后怎么办。”贾书生侧过头,不敢去看安安悲伤的眼。

  “回老家去参加高考,然后,然后无论去哪,无论过怎样的生活。我也不要再回这儿来了。我的天堂成了地狱,以后,这儿,便只是别人的天堂。”

  小屋只剩了断砖碎瓦,胡同只剩了一片废墟。安安决绝的看了这儿最后一眼,瘦削的身子,拖着大大的编织袋,消失在与太阳相反的方向。

  只听得贾书生在身后怅然诵着一首不知名的诗。

  “春至花开日,花开盛极时,明年能见否,天命有谁知。”

  ——明年今日,作客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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