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朋朋能够度过那个灿如朝霞的春天,那么现在她是不是正在某个小城,相夫教子,平安喜乐一生? 可惜,世间事,最难实现的就是如果。 就算过了很多很多年,奶奶提起朋朋依旧会掉眼泪,她感叹这个女孩子不公平的命运,也怨恨人心太凉薄。 朋朋是二保夫妻领养的,因为二保和他媳妇莲花结婚十年没有孩子,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抱来了朋朋。确切说朋朋是被自己的亲生爹娘卖给二保夫妻的。 二保夫妻很是疼爱朋朋,他们给她买花衣服,给她买好吃的,还供她读书。当然这种疼爱建立在二保夫妻再不能生孩子的前提下。 朋朋升入初中时,家里到处弥漫着苦涩的药味,那种浓烈的中药味让朋朋感到恶心。可是她一向是乖巧的,默默做起妈妈的家务活,生火做饭,喂鸡喂鸭,扯草喂羊……她的爸爸那个时候在外地拼命赚钱,说是让她和妈妈可以过上好日子。 当妈妈一天一天胖起来了,当村里闲言碎语飘过来的时候,朋朋终于知道原来不是生病,是有了小弟弟。 朋朋记得那天,天阴沉的像个大水罐,仿佛一敲就会破掉。二保对朋朋说:“朋朋,你妈生了弟弟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你兰姑打工的厂子招人,要不,你也跟着去吧。” 第二天,朋朋背着破旧的大包,掂着一化肥袋子的棉被和兰姑一起踏上了去南方的客车。 兰姑看着她笑着和二保挥手告别,背着身子,哭了。 打工两年来,她没有回过一次家。不是她不想回,是莲花说过年的时候车费贵,加班费高,让她多挣些钱,好给她攒嫁妆。 在那个简陋的服装厂里,朋朋省吃俭用,留够生活费,剩下的钱都寄回了家里。而莲花就用朋朋的“嫁妆”买了彩电,买了电瓶车,买了很多很多好看的衣服。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了,朋朋本来不准备回家的,可是,她病了,病了一个多月,一直高烧不退,她舍不得去医院,就去小诊所拿了退烧片,然后继续上班。当她再一次晕倒在车间时,医生说她的病他们看不了,让她准备一下回家吧。 朋朋拖着病弱的身子回到了家乡,家乡的变化太大了,让她感到陌生与恐惧。她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路边歇着。隔壁的三叔看见了她,用摩托车把她送回了家。 她犹记得自己晕倒之前莲花恶劣的语气,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这要少挣多少钱! 朋朋真的病倒了。在县城三天花了七千,这七千是今年朋朋攒下来的钱。二保夫妻被这吃钱的病吓怕了,他们决定不给朋朋治病了。 “朋朋,别怪爸心狠,你这病是白血病,咱们就是倾家荡产也不一定能治好。你还有一个弟弟,你要多为你弟弟想想啊”,二保说这句话时,眼睛是干的,表情是扭曲的。 朋朋在第四天就出院了,在她那个不见天日的小西屋里等着死亡的来临。 村里的人去看朋朋,回来都说二保夫妻太狠心了,这些年朋朋也挣了好几万,怎么就不给她多看几天呢,朋朋瘦得眼睛都陷下去了。 村人给朋朋带的补品最后都落进了那个小弟弟的口中。 年二十七的时候,朋朋对二保说:“爸,我想吃扁食”。 二保舍不得把过年待客的肉吃掉,就让莲花用韭菜做了一碗面疙瘩,朋朋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朋朋最终没有吃上饺子。因为半夜的时候她永远地睡着了。再也不用看这世间凉薄了。 天刚刚亮时,二保就请人用一卷破凉席把朋朋埋在了自家麦田的沟渠里,那沟里尽是枯黄的杂草。 二保不舍得毁掉自己的麦田,哪怕就是一点麦田,他要把朋朋埋在三叔的地里,因为三叔留的是春地,没有种麦子。三叔当时拿着铁锨要打二保,狠狠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孩子都没了,你还心疼你那点麦苗!” 朋朋最终没有被埋进自家地里。就在沟边挖了一个坑,卷了破席子,然后再也见不得光亮。 春天来的时候,杂草疯也似的长,野花也开得更加绚烂。如果不是路过,很少有人会想起,这地下睡着一个叫朋朋的女孩子。 后来呢,就没有后来了。我高中毕业的时候,二保和莲花一起出外打工了,然后他们搬走了,去了另外的村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