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情思 文与文字为伴 狂风裹挟着暴雨,象无数条银色的鞭子,无情地抽打着门窗,窗外的电线杆嗡嗡作响,第六感觉告诉我,老家那棵老树,这回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日降雨量200多毫升的大暴雨,将大武汉的某些地段都变成了水乡泽国,老家所在的乡镇更是饱受这特大暴雨的侵袭。宅基地那棵多年生长的木子树十多年来,便孤独地承受着风雨的侵蚀,一年前,老树的根基便出现了裂缝,现在,遇上这样的特大暴雨,恐怕难逃厄运了。 老树究竟有多老?谁也不知晓。69年淹大水过后,我家重建房屋时,那棵木子树就已经巍然挺立在那里,连洪水也对它毫毛发无损。老树一丈多高,高过屋顶,一个人合抱不下。它枝繁叶茂,那数不清的枝杆像一个个伸出去的巨大手臂,紧紧地抱住老树的腰身。树身青筋突出,隆起的树皮如生铁一样的青黑。老树盘根错节,几米以外的泥土下,还能看出树根的伏脉。树冠如绿色的大伞,树顶如刚炸开的焰火一样繁密。站在树下,吸一口浓荫,仰脸看千掌千指托住阳光,看指缝间漏下来的碎银,心弦瞬间被撩拨得波澜起伏,胸中便有无数诗句在发酵。 在夏天,老树成为人们天然的纳凉场所。每每盛夏,邻里乡亲们都爱坐在那树底下东家长西家短的拉家常,母亲时常在树下纳着那永远纳不完的鞋底,间或也参与他们的谈话中。年幼的我常常搬个小板凳坐在那里歪着小脑袋听大人们的谈话,有时插嘴问一两句,却被母亲的一句大人说话小娃听,给抢白了回去。老树在一旁默默地倾听乡亲们诉说着人生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有时候也在风的吹拂下“霍霍”地笑两声,算是回应乡亲们的谈话。 老树也给鸟们提供了天然的庇护场所。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树上总有无数的鸟雀在那里鸣唱,有的还衔着枯枝在上面做窝,拖家带小的在那里繁衍生息。有时坐在树下吃饭,冷不丁有鸟屎掉进碗里。鸟儿们在那里呼朋引伴自然也引来不少顽童爬上树去捉幼鸟掏鸟蛋。每当这时,母亲就阻止那些顽童不要在那里造孽害了鸟的性命。 老树的叶子不仅是天然的药物,也给我们带来不少乐趣。每当我的手或腿被蚊虫咬伤,母亲总会要我摘一片老树的叶子,沾些唾沫,贴在上面。过一两天,疼处就自然而然地好了。老树的叶子也给童年的我们带来了无穷的快乐,摘上一片木子树叶衔在嘴里,轻轻一吹,就会吹出优美的旋律。在这优美的旋律中,回荡着故乡绿树环抱的红墙碧瓦,陌上杨柳,杨花漫舞;承载着渔舟唱晚的梦里水乡,那一抹斜阳中,牧童用一支短笛吹开水乡繁忙的农事。 可如今老树倒了,它倒得悲壮。 它来到这个世上,目睹了水乡的沧桑巨变,看到了它的子民们一个个走向了新的彼岸,成就了辉煌人生。可它同时看到了人们一味地向大自然无止境的索取时,把原本美好的自然折腾得面目全非。于是大地被开肠破肚,高高的塔吊不断吞噬家乡肥沃的良田,污水废气到处排放。老树默默地忍受人们对自然的攫取,它清楚地知道,无视自然轻蔑自然破坏自然必然会受到自然的惩罚。当一次又一次的狂风暴雨、洪灾地震席卷着大江南北时,它已经知道,自己的大限快要到了。可它仍然在顽强地屹立,它不希望就这样倒下,它有用自己老迈的身躯迎击狂风暴雨,霜刀雪剑。尽管被强对流天气多次折磨得伤痕累累,使它的根基不断地松动,但它没有哭泣,没有妥协,没有屈服。它把眼泪藏在心中,坚持屹立不倒,这次,它拖着摇摇欲坠的病体,与强暴雨做最后的决斗,终于倒下了。就象一个身受重伤的战士,面对力量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打出了枪膛里最后一颗子弹,然后倒下了。他是英雄! 老树倒了,它倒得其所。 它本是水乡极普通的一种树,被主人发现后就依树而居。为报主人的知遇之恩,它以有限的空间,接纳和承载了主人家三代人,在这里,它送走了两位坚持与自己相伴终身的老主人,在这里,它护佑着少主们一个个成家立业,从为人子女到为人父母;在这里,它见证了第三代人的出生成长,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家门,走进大学的殿堂。它为主人一家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直到他们一个个搬进新居多年后才了无牵挂地倒下,它已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来之于土又归之于土,这是它最好的归宿。 老树倒了,它倒得刚义。 老树知道,自从两位老主人去世后,98年冬季,为重建东荆大堤,堤脚下的房屋全部要搬走,主人家的房屋也不例外,尤其是近期武汉的外环高速要从它这里穿过,施工人员已经在那画了白线并打了小桩,它就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了。在老屋搬走后的宅基地旁,它不想顶着“强拆”的罪名苟活于世,也不想用残缺不全的病体博得世人怜悯。"士为知己者死",能够读懂自己生命密码的就是躺在不远处坡地上的两位老主人,于是,它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回归。 老树倒了,它静静地躺在大地母亲的怀里,与离它不远的两位老主人相依为伴,默默地注视着从这里出发四处闯荡的子孙后代,它带走了寂寞与忧伤,留下了质朴与纯真。它用自己特有的方式,把一股浓浓的乡情注入了它所承载过的游子心中,让你牵挂、让你眷恋、让你回归。这种乡情将伴你一生并延续子孙,直到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