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六月二十六日,病倒在床上半年之久的爷爷溘然长逝,顷刻间,我半年来一直阴云笼罩的精神世界仿佛突然坍塌,虽然对老人家的离去已在预料之中,但仍然显得不知所措,接到爸爸的电话正好是晚上八点半,得知噩耗,我整整沉默了五分钟,然后我拨通了妹妹和堂妹的电话,悲怅的彩铃声后双方无语,只有一片辍泣声。 坐在回乡的车上,当汽车还在广东境内的高速公路上奔驰的时候,我的思绪却早已回到了远在湖北的那个小山村,有爷爷相伴的二十六年岁月历历在目,往事一页一页涌上心头。 爷爷是个命苦的人,同时又是一个有福气的人,他幼年丧母,紧接着又在纷飞的战乱年代失去了与父亲的联系,没有一个亲生的兄弟姐妹,靠叔父和邻里的接济,度过了孤寂的童年和少年,前半生历经磨难,饱尝人间沧桑,命苦之极。但它生性勤劳,为人厚朴,申明大义,且风趣幽默,胸襟开阔,一生很少与人争吵,在乡里邻居间声望极佳,也终于修得个晚年德高望重,儿孙满堂的好福气。可能我的出生带给了爷爷极大的欢乐,也给整个家庭带来了无比的生机,爷爷是一直到二十七岁才在叔父和邻里的资助下娶了奶奶的,在那个年代那个年龄才结婚的意味是不足以用晚婚来形容的,婚后生了两男两女,生活极其艰辛,爸爸虽天资聪颖却幼年体弱多病,几近夭折,青年时期更是历经挫折,一直到了二十六七岁才勉强成婚。因此,当他的长孙健康地呱呱坠地的时候,带给爷爷无与伦比的欢乐是可想而知的。也正是从此开始,我们爷孙俩开始了彼此生命中二十六年的不解之缘,爷爷总是用他无私的爱呵护着我弱小的身体,滋润着我年幼的心灵。 爷爷是读过几天私塾的,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却还认得不少字,但他的脑子里的故事却多得希奇,童年的夜晚大多是在爷爷的故事中度过的,每当夜幕降临,当爷爷完成了一天的辛苦劳作的时候,便搂我在怀里,坐在村头的樟树下,讲那些动人的故事,尤其是夏天的夜晚,山村的周围闪烁着美丽的萤火虫,村里的大人小孩便会聚集在打谷场上乘凉,几杯苦茶,一把蒲扇,便可以聊上几个小时,这时候爷爷往往成了大家的中心,他讲的笑话总是能把大人小孩逗得哈哈大笑,而我却经常在笑声中,在爷爷的怀抱里悄然入睡,尽管他们的笑声是那么的爽朗,尽管山村的田野里蛙声一片。童年的时光是美好和短暂的,有爷爷相伴的童年也总是快乐无比,转眼间,我也到了上大学的年龄。九八年的秋天,是一个特别的秋天,那年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袭击了我的家乡湖北,摧毁了许多美丽的家园,也残酷卷走了很多宝贵的生命,也就在那个秋天,我考取了北方一所著名的军校。当猖獗的洪水慢慢退去的时候,开学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爷爷的脸上充满着喜悦的同时,忧郁也越来越浓,他知道他心爱的孙子将要远离他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嫩稚的翅膀将要脱离巢的保护去面对外面的风雨,他更知道从此以后他生活的主题将是日日夜夜聚少离多的期盼。离开家去上学的那天,是爸爸一直把我送到学校,当我拎起行囊,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泪水迷蒙了我的双眼,妈妈没有送我出门,爷爷也没有送我,当我走下楼梯,回首那栋熟悉的建筑的时候,我看见妈妈站在阳台上默默地朝我张望,依旧不见爷爷的身影,我知道,他一定躲在卧室暗自垂泪。坐在北上的列车上,望着窗外从眼前飞过的一个个碧绿的小村庄,我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又回到了爷爷身边。第二天清晨,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列车已经飞奔在一望无垠的华北平原上,窗外一片昏黄,再也看不到家乡的青山绿水,我知道,我离爷爷是越来越远了。从此无论我漂泊在何方,总是莫名地迷恋列车的鸣叫声,听到那声声汽笛,我就仿佛坐上了回乡的列车,仿佛看见爷爷端坐在家门口期盼的身影。 去年的冬天,爷爷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听爸爸讲已经吃不下饭食,仅靠汤水维持营养,而是我我向部队请了假回乡过年,在深圳上班的妹妹和堂妹也纷纷请了假回家过年,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可能是爷爷的最后一个春节了。我们一行四人回到家的时候是凌晨四点,踏入家门的时候,全家人都还没睡,围坐在火炉边等我们,爷爷则坐在中间,笑眯着双眼看着我们,脸上堆满喜悦的笑容,刹那间,屋子里热闹起来,妈妈赶忙去热凉了的饭菜,婶婶端上了香甜可口的糖茶,爸爸和叔叔忙着把一盘盘平时我们爱吃的糖果糕点端上桌,爷爷则在坐在一边细细地端详着,拉着我们几个问长问短。顿时一股股暖流在我的身上荡漾,冬夜的寒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接下来的日子是爷爷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在外地工作的儿孙们陆续回到他的身边,有的带着新过门的媳妇,有的带着刚出生的孩子,有的则带着事业新成的喜讯,爷爷每天都被快乐和幸福包围着,精神状态并不见差,只是终日依旧难饮难食,我知道爷爷的日子真的是不多了。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转眼间就到了我们出行的日子,爷爷的脸色又日渐忧愁,走的那天,爷爷坚持要送我们,一直送到离家一百多公里外的岳阳火车站,当我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回首时,我分明地看到爷爷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哭了,泪水终于忍不住脱眶而出。 对我们的深深思念加上老年综合症无情地侵袭着爷爷年迈的身体,一个月后,爷爷又进一步被确诊为肝癌晚期,食道也开始严重萎缩,已经到了卧床不起,水米不进的地步,仅靠每两天一瓶的葡萄糖持生命,但作为一个八十三岁高龄的老人,他仍然没有轻易屈服,顽强地与病魔抗争着,听爸爸讲,他是在盼望着见我们兄妹最后一面。五一的前夕,妹妹和堂妹都向公司请了事假,我也利用出差的机会绕道家乡,当我们再一次踏入家门,矗立在爷爷病床前的时候,他已是与四个月前若判两人了,曾经面容饱满,精神矍铄爷爷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两个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清瘦的面颊上依稀可见残留的泪痕。突然,爷爷慢慢地睁开双眼,目光依然是那么地温暖慈祥。他轻轻地蠕动着嘴巴,努力地想说着什么,却发不出声来,只有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我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和爷爷相拥而泣。吃饭的时候,爷爷坚持要我扶他起来坐着,当我的手触摸到爷爷的背脊的时候,我的内心再一次震撼了,难道这就是那个曾经为全家人挑风挡雨的坚强的背脊吗,难道这就是那个曾经无数次驼着我行走在乡村小路上的厚实的背脊吗。 爷爷终于是走了,在这个残忍的六月,带着对亲人们深深的眷恋走了,他轻轻地离去了,却带不走我们的思念,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都会忍不住地把他思念,仿佛他还会在梦中与我们相见,每当我们再一次踏入家门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朝他曾经居住过的房子张望,仿佛他还会端坐在那里露出慈祥的笑脸,每当我们出门远行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一次次地回头张望,送行的人群里怎么不见爷爷的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