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要增选一名副局长。消息一经传出，机关大院里平日的喧嚣和欢悦一下子隐匿了。科干们也如同路人，个个行色匆匆。令人觉得有一种战斗即将打响的气氛，而他们便都无声地构筑着保全自己生命的掩体。

　　一番平静之后，政务栏里终于公示了入围名单。院落里恢复了些许嘈杂。大家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或坐，或立于角落里，台阶边，栏杆旁，窃窃私语，神情怪异。逢有人来，便故意抬高嗓门打一声多余的招呼，或点一下头，送去一串爽朗的笑。

　　入围的人中，李坤的分数是最高的，这一点大家都从来不敢怀疑。他为人厚道，工作扎实，每年都能为科室捧回几块大大小小的镜框，个人的荣誉也集了一挎包。可他的这个科长一干就是十五年。以前人事调整，他这个入围头名者往往在紧要关头经不住考验，便被领导捏着一些理由“封杀”了。

　　那些失落的科长也便围着李坤。因为他们和入围的其他科长，平时在暗地里较劲，现在只有李坤扶上去，才可免遭杀生之祸。但此时，他们也恨透了李坤的懦弱和愚钝，由于同样的目的，便自发地凑合成了李坤的智囊团。是啊，李坤也感慨万千，过去他太相信自己和原则了，才陷入尴尬之境的。在那些科长们的“开导”下，李坤决意到王局长家走走，搞点“感情投资”，确保万无一失。

　　时下，市场上的甲鱼很紧俏，李坤便拣了四只肥大的用精美的纸盒封好，送到了局长家。他可是第一次往领导家里送礼，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李坤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他为自己在思想和行为上的大胆突破而感到畅快。回家后，他兴奋地将此事告诉妻子。话未说完，妻子冰凉的指尖点住了李坤的鼻梁，一阵唾沫之星随之喷射而来：你明知道，那王局长肥墩的脸看似和善，心确如刀子一样狠厉，机关上上下下的人当面堆笑称“王局”，背后嘟嘴叫“王八”，就你这死猪头还想升官呢，呸！一顿臭骂，李坤方才醒悟，他为自己的愚蠢之极而懊悔。

　　第二天一大早，李坤来到办公室，打了开水，擦完地板，便埋头读起了报纸。想到昨日的事，他的心始终难以平静，眼前便也一片模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老李啊”！李坤吓了一跳。抬头，天哪，王局长亲自问罪来了。他慌忙起身倒了一杯水，挪步，却不小心踢翻了一把椅子，漾出的开水溅在手背，他忍住钻心的疼痛硬是递了过去。王局长喝了一口茶，“哎，啊”地说了一大气。只有一句话令李坤印象深刻：老李呀，像你这把年纪的人，还把重担给你扛，我于心不忍啊！王局长走了，李坤却呆坐在那里，渐远的鞋跟钉地板的声响敲碎了他的心。

　　几天后，副局长的人选确定了。李坤的考核表和往常一样被打回来了，意见栏中赫然写着：道德品质低劣，辱没他人人格；工作上闹情绪，当着领导面摔椅子。看完，李坤将表撕了个粉碎，用力地掷向空中。纸片如雪花，迎风，在混杂的大院飘落。

　　 汤友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