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往来人

　　汤友良

　　车到河边，轮渡刚走。丁易便缩了缩脖颈，闭目养神。

　　恍惚之中，他被一片嘈杂声惊醒。揉揉惺忪的双眼，才清晰得见，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盘地而坐，双腿至股沟以下失去，两手各支一个自制的板凳，无疑，他是凭借这走来的。头发蓬乱，深藏着的双眼里，蓄满了痛楚的神情。

　　这个可怜人的到来，打破了车内的平静。人们打量着他，小声议论着。丁易的怠倦已烟消云散，心头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占据。这不是孔乙己吗？他学生时读《孔乙己》是为他的悲惨抹下了一把泪水的！

　　年轻人开口说话了，人们从他哽咽而深沉的语调中得知：他曾是个瓦工，一次做工从三楼摔下，虽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双腿。车内开始骚动起来，有人小声的说，还不是讨几个钱吗。人们心里经过短暂的调整之后，很快恢复了平衡，便都把目光从年轻人收了身上回来，似乎已忘记了他的存在。

　　“妻离我而去了，可我却是个年逾七十的老太婆唯一的儿子，一个年仅六岁孩子的父亲。他们还等着我去送午饭啊！”说到这里，年亲人闭上了双眼，两颗热泪从脸上坠落了下来，丁易看得分明。那泪，犹如一把沉重的铁锤猛击着他已发酸的心。

　　人们还是无动于衷，仍和先前一样的说笑。谁也不愿再去看这个人，生怕被怜悯的感情占了上风。

　　这个可怜的人没有了法子，他便用沙哑的声音唱了一声歌。歌声没有一丝韵味，却情真而动听。人们若无其事地忙着，闹着，只有丁易静静地坐着，将一颗欲出的泪滴咽进了心底。此时，一只哈巴狗蹦到了一个靓丽的女孩的身上，把她吓得惊叫。看着那个女孩的一副窘样，车内的人都开怀大笑起来。丁易已按耐不住，近乎愤怒，理智却迫使他平静下来。

　　盘坐的年轻人，呆如石磨，脸上显出几许的无奈，眼中那股凄惨的神情，更令人揪心。他用恳求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车内所有的人，然后移动那木凳，无可奈何的朝车门挪去。丁易再也无法坐定，心底涌出的一种感觉更为强烈。他赶紧掏出50元钱，递到了年轻人面前。刹时，车内的各种声响一起消失，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丁易无法说出他们的表情，更无法读懂他们的眼神，他只知道，当自己的手伸出的那一刹那，他已心安理得了。

　　那年轻人看了丁易一眼，接过钱，说了一声，你会快乐的！身子便跌跌撞撞地出了车门。

　　车上了轮渡，飘在茫茫的江面。丁易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因那里面带着讥笑，带着鄙视。他的耳边还回荡着：他是骗子，我被这种人骗过多次！是啊，他的身世可能是虚构的篇章，他的言语可能是美丽的谎言，而他的那双腿却是掩藏不住的真实啊！

　　长空中，一只孤雁在阴云下漂泊。冷风袭来，丁易紧了紧衣领。他闭上双眼，心里默默地祝福到：苦命的人啊，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