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哥哥和那帮伙伴告诉我的，在河的对岸，有一片神秘的小竹林。小时候的暑假，我常常光着脚坐在村庄西河边的码头跳板上，脚丫拍打着水花，望着对岸的那片土地出神，幻想着某一天能踏上它，走近那片神秘的小竹林。

　　村庄的西面有一条河，河对岸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大垛子。庄西的水码头是乡下孩子们暑期的乐园。午饭吃过，孩子们便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下饺子般，啪嗵啪嗵地跳进水里。打水仗，踩河蚌，摸螺蛳，一个个晒得黑不溜秋的。在码头边玩够了，多半还会游到对岸，溜进小竹林里玩。

　　哥哥和他的伙伴们每次都会从竹林里带回许多东西：几只刚长绒毛的小鸟或几颗鸟蛋，几只偷来的水瓜或者玉米棒子，一两只张牙舞爪的螃蟹，或者是一袋用面精粘来的知了……哥哥告诉我，竹林子不大，里面有很多有趣的东西，野鸡会躲到里面下蛋，有一种浅黄色的鸟儿会在竹枝间造窝，还有脚底下颜色鲜亮的蘑菇，那东西不能吃，是“蛇圈子”，有毒。在里面玩，还要时时注意马蜂，有时马蜂会在竹枝上吊个窝，灯笼一样的，被它们蛰到会疼好几天。竹林子南边，是生产队种的水瓜，去偷的时候要从竹林边悄悄爬过去，不能让看瓜的老头儿逮到，否则会挨一阵“栗凿”不算，生产队还要扣爸爸妈妈的工分。竹林东边有一块水田，中间的灌溉渠里能抠到螃蟹，瞅准水边那些很扁的洞口，一直往里抠，里面肯定有一只张牙舞爪的毛脚蟹……所有这些，只能在哥哥们的口述中进行想象。他们眉飞色舞的描述，令我如痴如醉，恨不能立刻长了翅膀飞过河去。其实，我更希望自己能有一根自己的钓鱼杆，从对岸的竹林里亲手砍下一根竹节突出的老竹，用火烤软育直做成钓杆，那些大孩子们的钓杆都是这么做成的。和我一样想去那片竹林的还有铃儿，邻居家和我一样不会游泳的伙伴，在哥哥们眼里，我们俩全是秤铊，死也教不会凫水！每次哥哥们野鸭般地游过河去，争先恐后地涌上对岸，然后消失在对岸的岸线后，我和铃儿像两只飞不起跳不高的家雀，只能远远地望着对岸的天空发呆，或者在码头上垂头丧气地玩水。

　　那个夏天，我发誓，一定想办法到达那片竹林子。

　　暑期在一天一天过去。某个午后，那些大孩子们都相约到村庄远处的河里摸河蚌去了，我约了铃儿，偷偷潜入河边陈奶奶的小院子，溜到她家的独码头，悄悄解开河边的小木船，用小竹篙往河岸死劲一顶，船儿便向对岸漂了过去。恰好那天往对岸有些顶风，很快，船便在河中央停了下来，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想用篙子把船撑到对岸去，竹篙插入河床，却很难再拔出来，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拔出竹篙，船儿又回到原处，几番折腾，船便在河中央打起了转。响动很快便惊动了正在卧蒲做包的陈奶奶，人还在屋里，骂声便传到河对岸，：“哪家的细拿宝小，要死了！撑船去寻死啊？……”庄上的人都知道，陈奶奶有一套固定模式的骂词，一但开骂，必须一字不拉，直至骂完。那天，她骂得很尽兴，一番江河泛滥，滔滔不绝之后，还上门告了一状，又引发了母亲对我的好一顿暴打，之后，我们便断了用船去竹林的念头。

　　看来，想要登上对岸的那片竹林，只能游过去。游过去，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一个难以实现的梦想，因为一个夏天的努力，我和铃儿还都停留在码头边：两手抱着码跳桩，双脚使劲拍打着水花，学狗刨。看来要想学会游水，先得脱离这破木桩！于是我和铃儿一起来到浅水的地方，学着哥哥们的样子，手脚并用，闷着头好一阵乱划乱拍。等力气用尽，抬头一看，似乎还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多少挪动。我又偿试着新一轮的拍打……接近开学的时候，我和铃儿终于都能在水上拍打一扁担长的距离了，为了这一扁担长，呛了多少水，我们都记不得了。

　　开学了，河水不再那么暖和了，河边也没了暑假时那么热闹。尽管学校禁止学生放学后下河玩，这期间，我和铃儿每天放学都偷偷地下河，因为我们能在水上拍打的距离越来越长，我们似乎看到对岸的竹林在向我们招手。尽管哥哥和那些水性好的大孩子们对我们的水平很不屑，但我们能游的距离越来越长却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当我们终于游过河去，光脚奔向那片向往以久的竹林时，秋风早把夏日的热闹吹得一干二净。小竹林近在眼前，我却没有一丝欣喜，原来我们一直梦想的地方，只是一片普通得没法再普通的竹林而已。竹林里没有什么野鸡，更没有看见黄色的鸟儿。竹林子南边的瓜地，瓜藤已经被清去，看瓜老头早已“人去棚空”，瓜地边上，只剩下孤零零的瓜棚。水田里没有了水，稻子快抽穗了，灌溉渠早已干涸，偶尔渠壁上有一两个洞却也是圆形的，阴森森，不可能藏着毛脚蟹……

　　神秘变成了现实，所有的美丽都变得暗淡起来。我忽然有些后悔起，多日的努力，让我的好奇得到了满足，却又让我从心里永远失去了那片美丽的小竹林。

　　多年以后，当我带着一身的疲惫，拾得闲心在键盘上敲打出上面那些文字时，我才明白，其实那片小竹林还是很美的，它不仅曾经给过我无限的遐想，更给了我人生中第一次为目标而努力的过程。世上好多事情都是这样，因为有了过程，所以更加美丽。

　　文/谷底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