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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人归来
 
 
修改时间:[2012/09/13 22:15]    阅读次数:[604]    发表者:[起缘]
 

  皎洁的月光下,一条小溪哗哗的流出了山村。小溪边上有一片幽静的树林,和一片平坦的场地。如果在夏天,这儿却是人们晚上乘凉避暑的好地方。就在那片场地上,有老人悠闲的捋着胡须,有孩子在水中嬉戏,有在看那神秘的夜空里一颗流星划过,有在讲那象溪水一样源远流长的故事……

  一个多么令人眷恋令人神往的去处啊————我的故乡。故乡的梦在召唤着我。我随着村中的小溪,走到了它的尽头,看到小溪流进了大海,汹涌的海浪吞没了它,就象果树挂满果实的时候,而秋天冬天就到了。我倾听着那摇曳在树上的秋风,倾听着它的炫音:那贫瘠的土地培育了你,让你伸展两臂在蓝天,做绿色的梦,但它也牢牢的埋住了你的根,让你必须遵循叶落归根的规律。四十岁的我学会了自我安慰,在回家的路上,尽力去想那难得的乘凉片刻,虽然这是秋天。

  啊,熟悉的小山村真的就在眼前了,依然如故的小山村又在眼前了!象记忆中十几年前的一样,又不一样的,在参差不齐的草房丛中窜出几栋红砖瓦房,在弯弯的坎坷的村街上立起了几根电线杆。刹那间,我曾深深眷恋的小山村,给我送来一种想不到的惆怅和渺茫,就象秋收后的田野里,一片凄凉和苍茫。啊,走尽千山万水,也走不出这山沟里的小村庄,走了一年又一年,也只在短短的两天两夜里归来了,啊,风雨飘零中那渺茫的远在天涯的故乡,竟近在咫尺!

  我慢慢的走着,拖着沉沉的双腿,走在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山路上。街头墙根蹲着两三个晒太阳的男人,那不是我童年的伙伴吗?他们是何等的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呀。先前我还以为这是无聊的空虚的消磨时光,这时候却有点羡慕了。若我没有流向远方的梦,也许此刻正像他们一样,蹲在这里默守着岁月流逝,在这儿也有我的一个位置啊!羡慕之余又化为悲哀,是为他们,又为自己。

  燕子归来寻旧垒,我不是燕子,却也要找个栖身之处,我家的草屋就在眼前了。院墙上长满了茂盛的仙人掌,屋脊上摇晃着几棵衰老的草,还是先前的样子。这些年来,它象没有遭受到风雨的欺凌,或者风雨的欺凌,不能动摇它的古朴和顽强。难道它知道我受不了餐风露宿的辛苦,经不住风吹雨打的磨练,迟早会回来的,才坚定不移的守在这儿等我,等我投进它的怀抱?噢,我要把一颗破碎的心,安放在这牢固的茅屋里,打发时光。

  从门楼里传来捣臼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的缓慢,一声比一声的低沉。我的心却因它跳的格外激烈起来。多少年了,依然如故。我推开门。

  是母亲,是母亲在捣臼!

  我默默无语的看着,也只能是默默无语的看着。我是不孝的儿子,眼里没有滚出泪花。母亲变了,脸上添了几许皱纹,脊背有点儿坨,两脚有点儿蹒跚……

  母亲停住了脚,久久的注视着我。干裂的口唇微微的蠕动着,说不出话来。我快步走过去,双手紧紧的握住了母亲那双粗糙干瘦的老手,为她理顺凌乱的银发。

  “要不是你眼角上的这块疤,妈几乎认不出你了。”母亲终于开口了,眼泪也滚落下来,“这块疤是你小时候逞强,磕在山石上碰成的,妈忘不了那时,没有照顾好你啊……”啊,母亲的辛苦和慈爱没有改变,永远不会改变!

  “妈,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不是又在你的身边了嘛。”我帮着母亲捣起臼来,一下一下又一下,心情难免又沉重了几许。往事,回首往事,历历在目。我避开往事,问母亲:“妈,你这是做什么饭呢?”

  “捣碎黄豆,煮地瓜粥。啊,你回来了,咱做面条吧,你最爱吃我擀的面条呢。"

  往事,如烟的往事回避不了!我要走出家门时候,母亲做了千丝万缕的面条,送我上路。我回到家门的时候,母亲又做起了那令我魂牵梦绕的面条,为我洗尘。

  夕阳西沉的时候,父亲挑着满满的两桶水回来了。见我归来,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递给他一支香烟,苦涩的说:“爸爸,我空着手回来了。”父亲连连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吃的苦太多了,抽不惯这香烟,他含起了他的旱烟管,这是一支不知含了多少年的旱烟管。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含着它品尝生活的酸甜苦辣,含着它度过多少春秋冬夏,我接过父亲的担子,耳边回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山村里打口井难啊。我知道不用问,全村老少还是共用那口老井。也许是因为多年没有打水的缘故吧,一只桶掉进井里。我回头怅惘这个山村,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我本是这山村里一名无能的村夫,只管加入这行列,总不会有这些年的创伤吧?这口井不是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吗?还不是照样像他们一样离不开这口井吗?老井仿佛对我谆谆教导。啊,什么时候,我的心情能象这黄昏里的小山村一样自然,恬静,古朴,那就好了。

  吃过晚饭,没有人光临寒舍,我在幽暗的煤油灯下(山村里常常停电),我和父母就像未销的铅笔,话有千言,竟一时无从说起。我们默默相视了许久才吧。最后,父亲领我走到村前的那条小溪边上,指着一栋新房,交给我一把钥匙,说是给我盖得一所新房,他便默默的走了。广袤无垠的月色中,他那很长很长的影子,一直落到我的心上。

  明亮的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出,白天里父亲在这里忙了些什么。他在给这栋房子围上一道坚固的院墙,一道风雨不透的院墙。我静静地看着,也只能是静静的看着。父亲已经为我建造了一栋房子,这是他的最大的功绩,而这功绩的撰文则要我一生去写,我该怎么写呢?“都有人管你叫大伯了,你也该娶上媳妇,有个家了,要不我们死不瞑目啊!”晚饭时,母亲的千言万语汇成的一句话,象浑浊的黄河一样,汹涌着辛酸和苦涩,漫上了我的堤坝。家?那曾为我挡风遮雨,把我抚育成人的茅屋,难道不是我的家吗!为什么父母要用一生的辛苦造这个房子,把我分出去呢?我是应该,我早就应该从那个茅屋里走出来,那个茅屋是只属于父母的。噢,我不成家,只能让父母做没有结果的梦想和牺牲。他们衰老的心也不能歇息片刻,只能承担着越来越重的心事。看一看这空落落的新房,想一想失去青春的我,爱情会在哪里?噢,爱情就在路边被人践踏的一棵野草上。四十岁的人了,不应再寻烦恼了,应该懂得怎样生活了。于是我把父母的叮咛冷落在一边。

  漫步在幽静的树林里,那清爽的晚风,为我梳理蓬乱的发绪。在这晚风中,挂在高树上的鸟巢该象摇篮一样吧,它们的生活是多么的高雅甜美啊!夜鸟喃喃的梦呓着……在这晚风中,黄叶簌簌的飘落下来,在大地上翩翩起舞,我也随它的旋律洒脱开朗起来……在这晚风中,从那深邃的天宇里幽幽而来的月光,也象我的情绪一样悠然飘逸了……

  我不再迷恋城市的霓虹灯了,霓虹灯下有的只是困惑,奔忙,拥挤……我不再倾心大海的潮起潮落了,海浪里有的只是忧患,苦涩,颠簸……我不再神往那青云直上的险峰了,纵然是拼命登攀,还要弃山而返,甚至可能跌下山峦……世外桃源是没有的,象母亲一样爱抚的月光是有的,这爱抚为我拂去创伤和杂念!

  雄鸡又鸣叫了,惊醒了我的梦。月亮也消声匿迹了,象先前的许多夜晚一样,不知去向。看一看那条小溪,它也干涸了,呈给我的是流向远方的痕迹。小溪也象我吗,正经历着生命的秋冬?可是明春小溪,依然哗哗流淌,而我却要在这里望洋兴叹!

  四十岁的我叶落归根了,归根时没有赶上那个乘凉的季节。但是夏季还会来临的,我期待着……

  给点光就灿烂

  2011年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