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看人的眼光一向很高,即使对古人也很吝惜笔墨,唯对司马迁赞赏有加,对《史记》作出了“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不朽评价。 被尊为“史圣”的司马迁,不仅因为《史记》的学术和文学的经典地位,还因为他坚持“实录”史实的严谨治学态度和隐忍负重、坚毅不拔、凡事求真的人格魅力而受到历代人们的敬重。在《史记》中,他对历代帝王、圣贤也只是以“记叙”的手法记录其生平,评价其功绩,都没流露过对他们的钦佩。惟独对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齐国宰相晏婴表露了“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的由衷敬佩。 缘何司马迁独尊晏婴,对其佩服得甘愿为之驭马执鞭?晏婴是在春秋战国时代末期社会矛盾加剧,面临深刻变革的情势下步入政坛的,其政绩主要体现在齐景公时代。他在“民本思想”主导下,在政治、经济、社会、外交方面都提出和实行了符合国情的政策措施,以礼治国,匡君救失,体恤民意,惟贤是举,廉俭力行,忠国爱民。竟使一个正陷入危机的姜齐政权,能在列国称雄的形势下,一直保持着强势大国的地位。他不仅因此受到齐景公的信任,更受到诸侯们的敬佩。他所表现的雄才大略,民本思想,廉俭垂范,犯颜强谏是他政绩卓著和受到普遍尊重的重要原因。历史上功成名就的重臣,都不乏才智、爱民、清廉的特质,唯“犯颜强谏”殊为罕见。可以说晏婴在“谏君”上的无畏与执着是他之前绝无仅有的。封建时代的臣子,哪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对君王都怀着“伴君如伴虎”的心情战战兢兢的伺候着,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曲意逢迎,俯首听命。一不留神“有违君意”,轻则发配充军,重则丢掉性命,甚至株连九族。而晏婴却能把自己的荣辱、安危置之度外,为民请命,针对当时赋敛繁重,刑罚苛严的现实,他劝说齐景公废除了刖刑,减轻了征敛,缓解了国内的阶级矛盾,促进了生产发展和社会稳定。他甚至敢于多次劝谏“内好声色,外好犬马”的齐景公停止奢侈,实行廉政。也许是他卓越的才能,更也许是他人格的力量,齐景公对他有所倚重,居然对他言听计从。晏婴的德行和作为,值得人们敬佩的地方很多,能常常“犯颜强谏”,才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大的亮点。这也正是他令司马迁最为敬佩之处。 司马迁深知在君王面前敢于直言意味着什么。他就是为因寡不敌众而战败的一个叫李陵的将军说了一番公道话,与“君意”相悖,还让“圣上”以为是在影射同样战败却未于问罪的国舅李广利,引得汉武帝“龙颜大怒”,不仅立刻就变成了“阶下囚”,还遭受了令他感到无比羞辱和悲愤的“宫刑”。在撰《史记》写到晏子时,心生无限感慨,对其崇敬之情跃然笺上,太史公不只是为自己的遭遇激愤不平,更是要为后世的为臣者树立一个敢在皇帝面前讲真话的楷模。他自己就是晏婴之后出现的这样一个楷模,在他之后,直到唐太宗时代,才又出现魏征这样一个楷模。魏征也有几次面谏惹恼了李世民险些丢了性命,终于在他死后,那个因他敢谏还发出过“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感言的“一代明君”唐太宗,还是听信了谗言砸毁了他的墓碑。 “讲真话”本应是为人的一项准则,作为一种褒意就常常表述为“敢讲真话”,一个“敢”字,道出了讲真话的不易。陈毅有诗云:“难得是诤友,当面敢批评”,若非诤友,是很难当面批评的,而诤友又是难得的。郑扳桥的“难得胡涂”是一种智慧,淡对名利荣辱,可亲可近,要是在需要“亮剑”的时候也装糊涂,那就是圆滑事故了。“率真”是一种品格,直面是非曲直,态度光明磊落,话语掷地有声,因为“难得”尤其可爱可敬。自古以来,官场上能秉公直言甚至仗义执言的人,可谓凤毛麟角,且往往不会有好的下场,那是封建的政治生态下的必然;在可以决定自己前途命运,甚至握有自己生杀大权的人面前,能够直抒己见,当面说“不”,甚至当面说出他的不是,那简直就是伟大了。 健行剑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