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至 97年夏至的前一天,衣草出生在一个破旧而又传统的村庄,生在农家,似乎有些事情就是命定的。当她哭出声的那一刻,那慈悲的佛就为她铺就了一条路。路的两旁是大片大片的麦田,风温柔一吹,麦子们在俯仰之间散发出有尘土混合的香。 母亲抱着她,心中是茫然一片。娇俏可爱的婴孩的却惹人怜,却千不该万不该拖成女儿身。若为男孩,村里是一家人的应该都会提着鸡蛋来瞧瞧这孩子,再者到满月后办一场酒宴,谁都喜气洋洋。 农家的孩子,十有八九要子承父业,在粗犷的阳光下面对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男孩好啊!长大了给家里延续香火,身边多了几个叽叽喳喳的孙儿,父母老了也不那么孤苦无依。而女孩,总是要嫁人的。 三两岁之前是苍白的记忆,那些记忆似乎是些朦朦胧胧的梦,那些似七彩泡泡般美丽的梦啊!在绚丽的阳光下是那般的易碎。须臾,便灰飞烟灭,这个世界随着七彩泡泡的破碎而失去所有光彩。 衣草看到暗淡的天空上漂浮着铅灰色的云,这让她想到了父亲曾带她去到一条河边,而现在那些云就像河里浮动这的泡沫,隐隐散发着恶臭。 还有自家水龙头下绽放的白色小花,透明的水珠落到花瓣上,四处飞溅。 梦醒了。 那给予了她幸福与快乐的父亲成了囚犯,看着父亲离去时单薄的背影,她偎依在母亲怀里想:父亲还小,他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在那时,我以为我要永远失去他了因为他在走之前亲手把我们家门檐下的燕巢给捅了去,。母亲说,燕子是种认家的鸟。巢在,明年还会回来;巢没了,也就不回来了。而如今父亲同那南飞的燕子一起走了。我把母亲的手紧紧抱在怀里,因为我害怕,她会不会与父亲一个南下,一个北归……” 衣草模糊地记得几幅图画,它们像幻灯片一样忽明忽灭地在心里循环放映,时光牌橡皮擦不掉,时光留下的尘土掩不住。 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时刻,母亲与她站在厚重的隔音玻璃墙外,衣草对着里面的父亲傻傻地笑。 他对她说:“你恨我,我们离婚吧!” 她说:“我抛弃一切,只为爱你。” 天空之城的折翅天使 请你抱抱我,抱紧一些,让我知道你还在,亲爱的,你是我的世界。 幼儿园的老师说,每个人都是天使。 于是,衣草就看到小伙伴们身后都有一双翅膀,白色的羽毛温暖而纯洁。他们张开翅膀,开始往天堂飞。 衣草感到很孤单,他们都飞走了,谁来陪她呢?可她只有一只翅膀。她用那只翅膀挡住北风吹来的沙子,努力不让自己流下眼泪。她开始寻找另一只翅膀,因为少了它,她会永远停留在这个世上。 她发疯似得奔跑着,直到空气中没有了阳光的味道,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路边走来一群人,他们穿着灰蓝色的粗布衣服,头上系着白布条,一路浩浩荡荡,还时不时的发出惊悚的号哭声。衣草看到一个黑盒子,由那盒子里散发出的气息肃穆而又沉重。她看到盒子后面的人,那个柔软而又倔强的女人,她的母亲。她的眼神空洞着,身后的翅膀美丽而优雅,却单单折断了一只,伤口狰狞着流出浅蓝色的血夜。 深蓝色的粉尘一点点地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该走的人都走了。田地里的风将燃烧的灰烬吹的漫天飞舞,像极了黑色的雪花。那些雪花落到母亲头顶的白布条上,那些黑黑的小点,芒刺般狠狠地扎进她的眼球。 这一年,她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父亲与外婆。 衣草走过去,小小的手抱住母亲说,不怕不怕,天使的翅膀像壁虎的尾巴,总有一天会再长出来的,到时候我们一起飞。 母亲还是走了,带着衣草离开了父亲的家,在母亲转身的那一刻,她便不是那弱柳扶风的女子。走过风花雪月的年华,她把别人的不屑与冷漠甩在身后,回到了外公家。 外公家很穷,只有一间阳光永远也照射不到的土坯房,房子里常年散发着潮湿的味道,晚上只能点上煤油灯。衣草每天放学回家后,就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作业。房外时不时的传来木柴燃烧的劈啪声,一切都很安静。 那土坯房带着衣草旋转时光,回到了八十年代,然后定格。而那已是花甲之年的外公却离开了他的年代,离开了他的房子,在屋外搭了一座塑料帐篷,日日夜夜守护着他的女儿与孙女。 因为衣草总是扁桃体发炎,外公走了十几里的路到山上去挖草药,找蛇皮;去幼儿园的路上有几只会啄人的公鸡,衣草每次过时总会被吓得哇哇大哭,然后外公都会拿根小木棍护送她上下学;外公闲来无事时总喜欢哼上几曲,然后教她唱那些巾帼英雄的戏,如果邻村要搭戏台,外公总喜欢拉着她早早得出发,抢个好地方。 看戏看多了,衣草也略懂一些。她知道了那个经常欢笑的女子是花旦,经常伤神的女子是青衣。她喜欢花旦,因为青衣太过寂寞,太像她的母亲。 戏罢。 回来的路上,她对外公说:“外公,老师说天使会飞。” 外公说:“啥是天使?” 衣草说:“天使就是天上的神仙,老师说小朋友们都是小神仙。” 外公抚着她的头哈哈大笑:“是啊!俺家草儿也是神仙,想飞多高就飞多高!” 踏上没有归途的路 那些花儿绽放时飘散开来的故事,随着暴风雨的到来,那些故事变得沉闷而又压抑,它们随着雨水的汇集逆流成河,一路向西奔跑。这绵延的河流太过静默,以至于大家都忘记了它的生命其实很短暂,那河流就像眼泪,总会有干涸的一天。 母亲累了,她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支撑不住了。她折断了自己的另一只翅膀,把它给了衣草,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可以飞往天堂,飞的越高越好。 度过三年时光,她们要离开了,回到那个没有父亲的家。她们踏上那条长巷,越来越远。衣草停在巷子的拐角处,看着站在家门口的外公,外公向她挥挥手,说:“走吧,走吧……”那声音孤寂苍凉,让她忍不住想要流泪。 在回家的路上,母亲给衣草买了一个大大的氢气球,但是却不小心飞走了。那些欢乐而又寂静的小时光,随着飘飞的气球一去不复返,所以在回家的路上衣草是不快乐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到底在什么地方,母亲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衣草终究要回家的,回到那个几乎要被她遗忘的家里,回到家人身边。她刚要下车就被人抱在怀里,那个怀抱在零下四度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温暖。她抬起那双被夜染黑的眸子,在破旧的路灯下看到了那个男子,他脸上的笑容很亲切。 他让衣草叫他叔叔,然后对她说:“我们回家。” 她看到了满屋子的人,感到既陌生又兴奋,因为他们是衣草的亲人。那些她至今都叫不上名字的亲人们,留给她的只是一片模糊的背影。但她记得他们抚摸她头发时的温度,与那些年轻靓丽的姑娘们将她围住,甜甜地笑着让衣草叫她们姑姑。她会永远记住,那个扎黄绿色头巾的慈祥老太太是她的祖母,祖母脚旁还有一只黑色的小狗,它的眼睛亮亮的湿湿的,惹人怜爱。 母亲走了,离开了衣草与祖父。 衣草很乖,她知道母亲是为了她才出去打工的。母亲是在一个初春的早晨离开的,衣草没有哭,她总是那么坚强,身体就是一具坚不可摧的外壳,内心却似羽毛般柔软。 从那以后,衣草总会保持着一个姿态,在天空开使变得昏黄的时候,她就站在自家的小门栏上开始眺望。因为她相信,母亲总会在某一瞬间出现在拐角处,虽然这个概率很微小,但她还是固执地站在那里,因为这已是一种*惯。 她总感觉自己是孤独的,虽然每个人都很孤独。虽然有很多的亲人爱她,但她总感觉那是一种怜悯,这种感觉使她想要逃跑。 上帝太爱她。 衣草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样就好 时光之风吹起沙漏中的沙子,四处飞散。 时光之河在宇宙中纵横交错。 时光老人摆起摇摇欲坠的积木,轰然倒塌。 时光木梳插入母亲黑亮的发间,青丝染上秋日的霜。 祖母去世之后衣草又被送到了姨妈家,她十分不愿却又不能不愿,就像那些亲人一样。她没有地方去了,母亲把她送去哪里就是哪里,这种感觉和乞丐没什么两样。 她不喜欢姨妈的家,没有阳光,只能感觉到尘土的潮湿。她的床是两个椅子与木板拼凑而成的,那个床在小小的角落里显得格外突兀。 叔叔打电话来说要接她回家,可她等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等到。 她不喜欢这里,这的人太过冷漠;她不喜欢这里,这的人太过虚伪;她不喜欢这里,这的人太过聒噪…… 可是,她依旧这样活着,日夜轮回的同时,她循规蹈矩地做着自己该做的,想着自己不该做的。 所以说,她依旧微微屈辱地活在这个世上。 就如同在装满开水的锅中忍受着痛彻心扉的煎熬,却还要对着自己所爱的人,说:“我很好。” 只不过是在安慰自己。 衣草终于要回家了,她高兴地旋转舞蹈。当别人的孩子都在享受家庭的温馨时,而自己的孩子却在某个地方哭泣,母亲实在不愿这样,于是她放弃了外面的工作,与衣草回了原来的家。 在家的生活虽然一直都很紧张,但是宁静,没有太多的事物扰乱心扉。衣草会在母亲生日时点上红蜡烛,放假时会去母亲工作的鸡场里帮忙拾鸡蛋,而越是宁静的生活时光流逝的越快。 须臾,便是三年后。 那天天气好得不得了,空气都被太阳晒出了金黄色,亲爱的菊花小姐们都穿上了华贵的礼服。衣草仰望天空,有点想要流泪的样子。 等待着,等待着…… 等待了十几年,他的父亲终于回家了。 衣草站在他的面前,不知是该感觉到熟悉的陌生感,还是陌生的熟悉的陌生感。她忍住冲到鼻腔的酸劲,抱住饱经风霜的父亲,说:“爸,我们回家。” 父亲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她的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她想要的。 就算忍受很大的侮辱,她也从来都没有屈服过,他们一家人都没有。 上帝为他们安排好了一条路,那条路宽阔,平坦,一支延伸到天堂口,而他们却如此叛逆,携手走向了路的另一端,他们不知道未来如何,但至少他们比别人经历的更多,更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爱。 这条路其实叫命运,而走在另一端的他们只是一个代表。 代表追寻真爱与平淡生活的人们。 原来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其实,这样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