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站 每年清明过后,棉农将保墒的土地重新施肥耕耙,待等春暖花开之后开始播种,一周内粒粒棉子生根发芽顶出地面,两瓣淡绿近似长方形的嫩叶张开后吐出芽尖,伸茎舒展撇出三尖叶片……这时候蚜虫寄生性的依附在叶片背面危害棉株,自此以后背起农药喷雾器就很难再放下,一直跟随到棉花收获。微风轻抚,棉株摇头折腰,婆娑起舞;甘霖播洒,绿叶颤动,根须深扎泥土,吸吮养分,积蓄能量,茁壮成长。渐渐的,由一株株变成一行行,由一行行延伸到一片片,由一片片连接到一望无垠。掐尖拿杈,精心护理,看着叶片间星星点点白色的、黄色的、紫色的……鲜花满心欢喜,仿佛早已经憧憬到收获的未来。 金秋十月,一片片墨绿色叶子逐渐变成褐色,被风一吹极不情愿地脱离枝杈凋零到地面,脱颖出满株绽放的洁白棉桃,远远望去,真好似白云从天而降铺满大地,天地在这一刻融合。农忙末等闲,腰系采棉袋,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晾晒储藏,待时变现。 20世纪80年代的农村,虽然早已经实行了土地承包,但毕竟没有脱离计划经济的束缚,农产品这个大市场并没有全面放开,特别是棉花曾经作为战略物资,依然统购统销,收购棉花的站点由县至乡设置,个人是无权设立棉站收购棉花的。那一时期,棉花相对其它农产品收购价格是比较高的,这大大提高了村民种棉花的积极性,纷纷将自己承包到户的土地划出口粮田之后,其余的土地基本都种上了棉花。 那是秋假的一个凌晨,天还没有亮,祝民生早早起来,将早已打好包的棉花装上小车,一路急奔来到乡棉站,这时天才蒙蒙亮,可棉站的铁门前早已排成了长龙,绵延几百米,延伸到公路上又分出两岔,排站到公路一侧静静等候,仿佛是在无比虔诚地占卜未来的命运。棉站坐北朝南,高大的两扇铁门上方焊有铁钎,以防有人从上方越过,牢固铁门两侧的砖垛紧贴高高的红砖瓦房,是供销社,紧紧将棉站大院包裹在内。 日上杆头,那两扇紧闭的铁门终于在几名壮汉的吆喝声中开启了,原本平静的队伍立刻躁动起来,首先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汉子激动地驾起车辕拼尽全身的能量冲了进去,紧接着后面的也不示弱,尾随而入,就连排在后面的人群也纷纷两手紧握车辕,一个个兴奋地跃跃欲试。谁知前面大约刚刚放进十来辆车后,几名把门壮汉又重新将铁门强行关闭,说是为了维护棉站院内秩序。这一下有人等得不耐烦了,率先打破排队秩序,拼命拉起小车撇开队伍强向前挤,蜂拥到铁门前蓄势待发。只要铁门再开,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个个拼了命似地向院内冲,冲进去飞一样向大秤靠近,等待验棉称重。没有及时冲进去的又一次被大门当在了外面,只好耐心等待下一次的大门重新开启。这可苦坏了规规矩矩、安分守己静候排队的棉农,几百米长的队伍,半天不见走两米,从日上杆头一直排到到烈日当空,这时棉站的工作人员去吃午饭了,棉农们一看也只好就近买来吃的坐在小车上背靠棉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时,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噪,将棉包扛到铁门前,拼力举过头顶,试图从高高的铁门上方将棉包送进院内,不想棉包太重,被门上方的铁钎挂住,就听“呲啦”一声,白花花洒落一地,其他人看了一个个望而生畏,再也无人效仿。 太阳西斜,下午的收棉又开始了,队伍依旧缓慢挪移。红日西坠,祝民生终于挨了门前,看门人放松了戒备,虚掩门,透出一条缝隙。正在这时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方面大耳,大腹便便的满站长从院内的一个屋内背着手走了出来,像踱步的公鸡昂首挺胸环视院内院外。 不多时一个秘书模样的男人凑到他的身后说道:“满站长,我们预期收购的目标已经完成了。” “好……”满站长听完满意地点点头,一挥手,指着东西两盘正在称棉花的称说道:“让东面的那盘称把本村的关系户收完了,西面的那盘称收工!” 这个时候才留心观看,原来在前门铜墙铁壁之时,后门早已打开,乡棉站所处本村的,以及有各种各样关系的种棉户悄然放入,在院子东面专设一盘称收购。 不等多想,前门等候一天的棉农听说要手工,个个急红了眼,拼了命地撞开虚掩的门向院内闯。几个把门壮汉再想关门已经来不及了,一个把门壮汉急中生智,顺手拿过一条粗绳一头系在门这边,然后向对面一抛,让对面的壮汉接住,向下一勒离地一米悬在半空象条绊马索,边勒边声嘶力竭地喊骂:“你们抢什么,你们抢孝帽子呢!” 即使这样也没有阻挡住急红了眼的棉农,依旧是冲破了阻挡,拉着运棉小车闯进了院内。可是进院后也傻了眼,称棉记帐的工作人员已经摘秤砣收帐本消失得无踪影。 这时候一个把门人对着大家喊道:“叫你们别进来,非进来,进来也没有用了,快回家吧,我们关门了,快走!快走!” “我们今晚上不走了,就睡在这里,明天一早就不用重新排队了……” “不行……”把门人连连摆手:“院里有人安全谁负责,这么多棉花,着火了,失盗了,出了事我们可负担不起。再说我们的收棉指标已经超额完成了,什么时候再开张另行通知,没日子收棉花呢,你们在这里等个猴年马月呀?快回家!快走!快走!” 没办法,祝民生拉着一车等了溜溜一整天却没有卖的棉花在昏黑的夜色中回家,不知怎么的,区区的几里路程,平时溜溜达达不多时就到家了,今天却感觉无比的漫长,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不听使唤,蹬一步向四周望望,迈一腿回头看看,十几岁的幼小心灵忽然感觉是那样脆弱,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时不时地紧闭一下眼皮,惟恐跌落下来…… 流失的岁月好象漫长的银河转瞬即逝,当光阴的长河流入21世纪后,中国的改革开放进入了更加飞速的发展时期,社会转型也初见成效,特别是wto的加入,更是刺激了市场经济,作为计划经济时期统购统销的棉花逐渐全面放开了,允许个人自由买卖。祝民生在外工作了20多年,每次回家都会发现公路两边的大小企业厂房如雨后春笋般的拔地而起,机械的轰鸣声响彻不断。当祝民生细心留意个人、集体兴建起的集棉花收购、脱绒、育种、轧油……生产一条链的民营厂门前,很少看见再排长龙交棉花的队伍,向知情人询问,回答:“现在收棉花的地方太多了,都开着车去棉花地里收了,现在谁有棉花谁是爷!” 当祝民生不经意间路过乡棉站的那一刻,立马被面前的一幕惊呆,映入眼帘的是以往高大厚重的铁门荡然无存,两侧耸立的红砖瓦房坍塌得只剩下残垣断壁,低下头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红砖,院内慌草没人高,随风瑟瑟摇曳,大概是想抹开尘封的记忆,诉说昔日这个计划经济时代宠儿的无限风光。可几十年前那句声嘶力竭地叫骂:“你们抢孝帽子呢!”仿佛依旧在半空中回荡,为这座当初红极一时的棉站敲响了丧钟!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当今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今天,今日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并不意味着明天永远的风光无限,居安思危,不断充实自己,积蓄能量,与时俱进,永饱青春活力,才不会被历史的车轮抛弃。 |